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库切小说《福》

第二章结尾

昨天我们抵达了布里斯托，直接往码头的方向过去，星期五明显记得自己曾到过这个地方。我拦下路过的每一个水手，向他们打探是否知道有哪艘船要开往非洲或是东方。最后我们被指引着找到一个印度人，他正好搭乘开往香料岛亭可马里的船只。运气不错，我们刚好遇见了驳船靠岸卸货，船上的大副下船后站在码头边。我请他不要介意我一路风尘的肮脏样子，并向他保证我们绝不是吉普赛人。我对他说星期五从前在美洲当奴隶，现在是自由之身，希望能回到故乡非洲。我表示遗憾地继续说道，星期五既不懂英文，也不懂其他语言，因为他被奴隶贩子割掉了舌头。但是他非常勤快，而且服从命令，只要让他回到故乡非洲，他可以不要钱，在甲板上干活当帮手。

听到这，大副微笑道：“小姐，我告诉你，非洲是个很大的地方，你的人知道自己要到哪里下船吗？他也许会在非洲被放下船，可是说不定那里距离他的家乡就跟从这里到俄罗斯一样遥远。”

对于他的问题，我耸耸肩。我说道：“等到时机成熟，我相信他会知道，我们对于家的感觉从不会消失。你是否愿意载他一程？”

“他以前跑过船吗？”他问道。

“他曾经跑过船，也遭遇过海难，他当了好一阵子水手。”

于是大副同意带我们见印度籍的船长。我们跟随他进入一家咖啡店，船长正与两个商人坐在一起。等了一段时间，我们才被引见。我将星期五的故事再说了一遍，向船长表示星期五想返家的心情。

“小姐，你曾到过非洲吗？”船长问。

我答道：“我从没有去过，但那无关紧要吧。”

他说：“你不和他一道去吗？”

“不了。”

他说道：“那么我告诉你，非洲有一半是沙漠，其他地方则是容易引起恶病的臭烘烘的森林。你的黑人奴仆待在英国比较好。但是如果他还是决定要去，那么我可以载他一程。”听到这里，我内心狂喜。

“你有他的解放证明吗？”他问。

我向星期五示意（这个时候，他像竹竿一样站着不动，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），我要他打开脖子上的袋子。我将里面签有克鲁索名字的文件交给船长看。

“很好，”他说着就将文件收起来，“我们会带他到非洲去，在他想下船的地方靠岸。但是现在你得和他告别了，我们今天上午要启程了。”

不知道是船长的动作，还是他和大副之间的神情，有什么东西让我觉得事有蹊跷。我伸出手去，说：“那张文件是星期五的，这是唯一证明他是自由之身的文件。”待船长将文件交还给我之后，我又说道：“星期五现在还不能上船，我得去城里拿他的东西。”他们似乎发现我看穿了他们的伎俩（将星期五再次卖给奴隶贩子）：船长耸耸肩，转过身去，事情就这么结束了。

因此，将星期五送回非洲、我回伦敦的计划，就像空中楼阁，在我耳边坍塌。我觉得如果一个船长是个可信的人，他不会随便接受像星期五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水手的。只有那些不道德的家伙，会假装十分欢迎我们，将我当成一个容易受骗的傻子，把星期五当成上天送来的现成的猎物。有一个船长说，他的船航行时会经过卡利卡特，中途会在好望角停泊，他可以让星期五在那里下船。但是我在码头打听到他的船是要开往牙买加的。

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吗？我所知道的是，如果星期五在无知的情况下，再度被卖到种植园去干活，我今晚肯定无法入眠。一个女人也许不想要孩子，却生下了一个孩子，她可以在不爱这个孩子的情况下，将他抚养成人，但是她会随时准备用生命去保护这个孩子。星期五与我之间的关系就像这样。我不爱他，可是他却是我的。这是为何他至今仍留在英国的原因。这是为何他在这里的原因。